□解永敏

任何“水边望族”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，而合理性的文化密码与水紧密相连。没有水这样的家族也许难以存在，即便是存在也许难有影响，仅仅是一个有着书香门第气息的家族而已。因而，傍水而居多灵性，清幽自得有传承。还是初中毕业的那年夏天，我和几个同学骑自行车跑四五十里到齐河老城拍毕业照。拍完毕业照，又在南坦看了黄河，便躲过到处摩肩接踵、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去到老三中对过一处幽静的院门旁边。那院门看上去有些情致，却也被那个年代的色调占领，很好的古典式大门漆得满身通红。我举头四顾，天上阳光正烈，门前槐树莹绿，不远处的房家湾水波荡漾。后来，找到一条偏僻的土路，我径直往里走去，几个弯一转，几丛树一遮，前前后后只剩下我一个人。土路很狭，好些地方几乎被树丛拦断，拨开枝桠才能通过。农村进城的孩子见什么都新鲜，心里正纳闷这里咋和乡村无二致？便又见旁边多了一些坟堆，坟堆上荒草迷离，坟前有一些石碑，苔藓斑驳。一阵热风吹过，几声老鸦鸣叫，我心里一颤，便又匆忙地往回走，还边走边想，这一片苍茫之地也够劳累的，那边门上负载着现实的激情，这边的坟堆里埋藏着历史的隐秘。

不久前与出生于齐河老城西北街的战友聊老城，说起当初，战友说那里已是城外，人称马家园。我说马家不是占据着城里的好位置吗？战友说马家也分三六九等，穷人搬出城到了马家园，在城里生活成本太高，他们不堪重负，马家园已是农村，在农村随便有口饭就能活下来；富人依然居于城中好位置，宅院越建越好，可谓一处处马氏庄园。如此，方知马家园并不完全代表齐河老城的马家，更具代表的还是那些当年居于老城里的富贵人家。一天傍晚，我再一次去到齐河老城遗址，那里已是空旷的田野，有放羊人赶着羊群在寻找生长青草的地块，偶尔还能看到几截残破的矮墙矗立在现实的夕阳里，似向后人述说着无数个古老而悲凉的家族故事。

大凡“水边望族”都择水而居，听河流滔滔，赏四时之花，闻群鸟欢唱。而水的灵动又反过来涤荡出人世间最有性情的文化，将家族文明的脚步深深镌刻在河边。看吧，起步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脉的黄河，风尘仆仆来到这里，一扫前段貌似的平庸寡淡，陡然变得壮丽瑰奇起来。由西南款款而来，然后拐了个大弯向东去了，显现的是水的智慧和灵性，还有水的激情与盎然。水的智慧使其放纵无羁，变幻莫测，能屈能伸，因地制宜，随物赋形；水的天性又使其欢喜自由，期待平等，顺坡而下。作为“水边望族”的马家，无不如水一般随方就圆，其家规家教传递出的价值取向，也就决定了这个家族人才成长的程度和影响。马人龙的二弟马见龙、三弟马犹龙、侄子凤翔后来都中了举人，而他的两个儿子凤章、凤纶，同样学业优秀。他的二弟马见龙先后做过华容县和巴陵县知县，三弟马犹龙是内阁中书，马家可谓门庭光大，人才辈出，书香远溢。

还有一件事，似乎更令马家荣耀。因电视剧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而家喻户晓的清代大学士、睿智才子纪晓岚，竟也跟马家“有一腿”。老《齐河县志》中收有纪晓岚的一篇《户部陕西司员外郎马公墓志铭》，所述马公是马家的马润，和纪晓岚是儿女亲家。即便如此，马润能被“一代文宗”纪晓岚推崇，也是一种大荣耀。当然，这马润也是年少聪颖，有过目不忘之本领，还得过县试头名，后做了户部分管陕西省财务的官员，曾为乡里捐粮千石，自掏腰包修缮大清桥。他做官也是忠于职守，处事公道，不徇私情，又不死板呆滞，而将被上峰重用时却念及年迈老母，请辞归省，朝夕服侍老母，直到高寿而终。纪晓岚写马润后来之事，称“公亦壮怀日减，自揣再入曹司，非复昔日少壮比，遂以未竟之志付之子孙，而林泉终老矣”。如此之马润，可谓冷眼观仕途，潇洒度日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