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秦继芳
丈夫家的老屋窗前长着一棵银杏树,当我第一次走进他家时,就被这棵披满黄叶的银杏树吸引住了脚步。丈夫告诉我,这棵银杏树的树龄已经有十年了。
一进门,看到他父亲坐在树下的躺椅上。麻雀在树上啾鸣,一枚枚扇形的黄叶在清冷的风里飞舞,他父亲看着地上散落的叶子,嘴里念念叨叨,不知在说些什么,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。
那天的午饭也是在银杏树下吃的。一张方桌摆在树下,丈夫的母亲坐在旁边,端碗执勺,一口一口地把饭菜喂给他父亲吃。丈夫则在旁边时而拿毛巾给他父亲擦拭嘴角流下的口水,时而轻拍他父亲的背部。我看着银杏树下的这个三口之家,坚定了心中对婚姻的信念。
后来,我和丈夫结婚,他的父母就成了我的公公婆婆。原来公公十年前中风后就落下了半身不遂、意识不清的后遗症,婆婆说公公喜欢银杏树,公公身体好着时,一到秋天,他们就去公园里观赏银杏树,有时也捡银杏叶泡水喝。因此,公公病了之后,她就在老屋的窗前种下了这棵银杏树。
春天,银杏树抽出娇嫩的小绿叶时,婆婆搀着公公走出屋门,绕着院子走上几圈后,来到树前,扶着公公在圈椅里坐下,她则拿上一本书或是一张报纸,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,给公公念书里的故事或是报纸上的新闻。春风阵阵,银杏叶簌簌地响,仿佛在窃窃私语着什么。
夏天,银杏树的枝叶在骄阳下显得格外青翠蓊郁。公公坐在树下的躺椅里,胸前围着干净的围裙,婆婆娴熟地拿着剪发工具给公公理头发。婆婆轻言细语地哄着公公:“好好配合呀,一会儿有奖励。”公公听话地点点头。果然,公公理完发、洗完头后,婆婆就端来一碗切成小块的西瓜,一勺一勺地喂给公公吃。阳光朵朵,银杏树上的叶子闪闪发光。
秋天,银杏树一身金黄,好看极了。公公看着婆婆在树下捡叶子,也想帮婆婆一把,无奈身子不随心意动弹,他着急地摇头抹泪。婆婆看见了,拿起一片叶子,很快折出了一只挥着翅膀的蝴蝶,把它递到公公手里。婆婆对公公说:“四季当中,属秋天的银杏树最美丽,是不是?”公公看着手中黄色的蝴蝶,开心地笑了。
冬天,银杏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落尽。偶尔,有几只小麻雀在上面落脚,摇动光秃秃的枝丫。婆婆把银杏叶洗净、蒸过、再晾干后,拿给公公泡水喝。公公坐在窗内,双眼望着窗外的银杏树,听婆婆给他讲笑话、讲他们年轻时候的趣事。雪花纷纷,银杏树一身银装,在朔风中静默不语。
冬去春来,年复一年,银杏树细数着流逝的光阴,而公公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婆婆的悉心照料而恢复健康。在银杏树生长到十八岁的那年秋天,公公离我们而去。
公公走后,我们回老家想接婆婆来城里和我们一起居住,可她不肯,她说:“少时夫妻老来伴啊!虽然你爸撇下我先走了……不过,这老屋还有他最喜欢的银杏树呢。看这屋里屋外,哪一处不是念想?你们别担心我,周末没事儿的时候,多回来看看就是了。”
“风韵雍容未甚都,尊前甘橘可为奴。谁怜流落江湖上,玉骨冰肌未肯枯。谁教并蒂连枝摘,醉后明皇倚太真。居士擘开真有意,要吟风味两家新。”每当回老家,我看到银杏树下白发苍苍的婆婆,就会想起李清照这首咏银杏的诗,脑海里不由得就浮现出公公和婆婆相依相伴、不离不弃的那些时光……